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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不会忘记 北大荒11.7大火

核心提示:1970年11月7日,北大荒在烧荒时发生大火,火势迅速向着中俄边境蔓延,闻听此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五团的战友积极赶去扑救山火。火光漫天,知青们都赤手空拳,本来刚刚烧出一条打火道,可风向一变,人们就被逼到狭窄的火道里,噬人的火焰窜起几丈高,狂风卷起滚滚灼浪烧得荒草和树条劈里啪啦作响,形成了一片火海,把他们死死的困在里面,谁也没有跑出来……那一夜,14位年轻的知青战友永远留在了那里,为了美好的理想,为了第二故乡,为了广袤的黑土地,献出了年青的生命。

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上)凤凰台《冷暖人生》

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下)凤凰卫视《冷暖人生》

凤凰卫视《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文字实录:

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上)

解说:十四座墓碑,花样的年华,一场荒火将他们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同一个日子。四十年过去,当青春凝固,一代人的激情与热血,如何在烈火中永生。《冷暖人生》特别节目,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

2010年9月15清晨,来自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的近30名知青,来到黑龙江省虎林县境内的庆丰农场,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一次特殊的祭奠。

任艳梅(北大荒11.7大火幸存者):小芳你听得见吗,你听得见吗,小芳,我是任艳梅,是你的姐姐,大姐姐,我们俩经常在一起玩的,到你那去玩,你听的见吗小芳。

周秀兰家属:40年了,第一次来看你,你妹妹给你带了月饼,咱们一起过中秋。家乡的月饼,吃吧。


陈晓楠:在黑龙江省虎林县境内的庆丰农场,山脚下茂密的白杨林掩映之下,散落着几块孤零零的墓碑。

墓碑上没有花环,也没有照片,只简单地标示着死亡者的姓名、年龄和籍贯。死难者来自北京、上海、哈尔滨几座大城市,他们当中最年长的22岁,最小的只有16岁。所有的墓碑上都印刻一个相同的日期,1970年11月7日。那是这14座墓碑上,14个生命结束的日子。墓碑的周围杂草丛生,而且通向它也已经根本没有了路,而周围的村民也不再有多少人,能够说得出这些墓碑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40年之后,一群头发花白的外乡人,站在了墓碑面前。

北大荒大火40年 众多知青赴黑龙江祭奠

任艳梅: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在机关,然后他们在11.7就把青春和热血都献给了(北大荒),连自己美貌的生命也留在了这片黑土地,我就带着一身的伤残,和丑陋的外貌离开了这片黑土地。

孙淑婉(北大荒11.7大火幸存者):我们在一个宿舍,在一个办公室,一同去吃饭,24小时我们没有分开过,你却留在了这里。


陈晓楠:这么多年这种激动,就是这种内心的痛苦没有减轻吗,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能够渐渐地淡一些?


孙淑婉(北京知青):没有,真的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真觉得我回来了,我看你们来了,你们能看到我吗,40年了太想你们了。我们都老了,可是你们还年轻,你们在我们的心目里面,仍然仍然的那么年轻,那么美丽,我们都是老太婆了,头发都白了,能看到我们吗,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解说:1970年11月7日,北大荒虎林县境内的山林里,燃起了一场大火,14个知青在扑灭荒火的过程中,被大火吞噬。数十位烧伤程度不同的知青,带着无法改变的容颜,最终离开了北大荒。关于这段历史,在有关史料中,我们很难找到太多文字记载,但那一天,对于那些经历过那场大火,曾经在北大荒黑土地上,奋斗过的知青们来说,则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1970年11月7日,本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一天下午5点,在烧荒过程中,一场大火却借着强大的风势,蔓延开来,并向中苏边界迅速燃烧。当这一消息传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五团后,知青们立刻沸腾了。

王秀文(北京知青):怕荒火烧过边境线,造成国际影响,就这么一个,大家就怀着这种爱国主义,这种满腔热情去的。

宋世崎(北京知青):上车时候就很多人就要求,争前恐后的要去,尤其是不准女同学去呢,女同学就是非常要去。

王玉彩(北京知青):回宿舍把笔记本放下,我拿了一个军帽就戴上,就赶紧往车上跑,那会儿兴什么,兜里都离不开毛主席语录,我跑着跑着我发现我毛主席语录掉了,快到车上那会儿,我都没敢回去找去,我又怕我找去呢,这个车开走了。


王秀文:刚十六岁,一个上海知青她叫傅小芳。

孙淑婉(北京知青):傅小芳真的长的很美,上海人的所有的美都在她身上,她也在我们机关她最小。


王秀文:当时她发烧,她打字员嘛,团长说,把那个傅小芳叫下来,别让她去。当时还不让她去呢,傅小芳说什么呢,她说不行我得去,我还得争取入团呢。

北大荒知青赤手空拳灭火 多人被烧伤烧死

解说:一张张年轻的笑脸,争前恐后如飞蛾扑火,她们登上疾驰而去的卡车,奔向了火场,也奔向了那个能够让她们,成为心目中英雄的真正的战场。

孙淑婉:我们大王她真的是虎背熊腰的,她得有一米七多,也更像个男孩子,大嗓门子,人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她带头唱歌。


王秀文:一边走我们就在大卡车上,当时挺冷的,大家都是唱着歌,唱一路的歌。


王玉彩:这一路上的歌声,现在电影都演不出来,激情澎湃,一路上的歌声就没断,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常发生。


王秀文:唱着轮着唱,唱完这个唱那个,此起彼伏的。


王玉彩:这一路走了四五十里路,歌声就没断。到那下了车以后呢,完了就分组,让男的去,把我们女的留下,可是在当时那个年代,大家的心情就是说,你革命了,你也得让我去革命去。


孙淑婉:那个火已经是得有两三丈高了,已经没有头了,不知道哪边是头,哪边是尾了,应该说像乌苏里江一样的长了。

伊瑞桓(北京知青):他们是喊着口号,冲啊,冲啊,顺着旁边就过去了。


王秀文:怎么过去的,她说我们当时就把棉袄脱下来,蘸着水泡子里的水,沾湿了以后蒙到脑袋上,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冲过去了。

北大荒大火烧至中俄边境 14名知青灭火牺牲

解说:高喊着口号,一个个赤手空拳,没有任何灭火经验的年轻人,迎着熊熊大火冲了上去,但肆虐的大火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勇敢而有半点消退的意味。此时,荆棘在烈火中爆裂的声音,比口号还响,齐腰的荒草比激情燃烧得更高。


王玉彩:西边的火着起来滚滚的,速度特别快的,刚打了一米宽,这个火就到跟前了。


伊瑞桓:就跟榴弹炮似的,呼呼就过来了,其实底下还烧着裤子烧着衣服呢,有的就滚,有的已经打滚了,已经那会儿就站起来就走了,实际上后面的火还跟着呢。

仝幼华:不像这平地,平地你翻,你来回打滚能打,那个打不了,那个挡着你就没法打(滚),那火过去以后就看不见,眼睛就看不见。


陈晓楠:是黑的吗,还是亮的?


仝幼华(北京知青):肯定是脸烧了以后,是不是肿了,皮是什么样的,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看不见,睁不开眼睛。


王玉彩:绊倒我就趴到那了,就等于是,等我再起来的时候,就成了手套了,这皮就下来了,手上的这一层皮就下来,就烧的,因为我趴在火里头。

王秀文:在我们打的时候,突然跑来一个个挺高的,跑过来“嘣”就摔在我们那了,摔在我们那一看呢,是大王,她名字叫王秀琴,她是西城的。里头是棉衣、秋衣,内燃慢慢地暗火在烧,但是她特别坚强,当时她的鼻子里头堵的全是烟灰,后来我们就听她嘴在嘟嘟喃喃地在说什么,后来我们就大王,大王你坚强一点,坚持。后来我们就听她在说什么,她在背毛主席语录,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什么样的都有,后来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了,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有很多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伊瑞桓:有火苗的,冒青烟的,实际上那都是人,后面是一片漆黑了已经,那漆黑当中火苗和青烟就是人。

解说:北大荒寒冷的夜,十四名年轻的生命,瞬间化作了缕缕青烟。1970年11月7日的那一幕,那一刻,在北大荒的记忆里成为荒原上的一场恶梦。

年仅十六岁的上海知青傅小芳,上车前说过的我想入团,竟成为她临终前最后的已遗言。泼辣豪爽的大王,奔向火场的歌声,也成了她年轻生命的绝唱。而与孙淑婉同住一间宿舍,情同姐妹的北京知青周秀兰,也被大火吞噬,年仅19岁。

孙淑婉:我根本不信,一点点都不信,我觉得她仍然和我睡在一个床上,就在我的对面,包括上食堂去吃饭,或者上厕所,我们都会一起去,都会等着,她说等一会儿,我会等着,或者我说等一会儿,她也会等我。所以走着走着,就觉得她在我后面会停下来叫她,所以当时的这种感觉,我觉得太闪了我了。后来终于有一天我搂着我的同事,在宿舍真的是痛哭了一场。从来不会放声大哭,但是那一次我真的是放声大哭。

北大荒大火被定性为事故 牺牲者未评烈士

陈晓楠:荒火三天之后自动熄灭,知青们拼尽全力也并没有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扑灭那场大火,也并没有成为向往已久的英雄。11.7大火最终被定性为一场大事故,而14个被大火吞噬的生命,也没有获得烈士称号,只留下了14个仅有姓名和出生年月的墓碑。大火还留下了数十个,瞬间被撕碎的年轻容颜,四十年之后,当大部分人都渐渐遗忘了这场灾难的时候,只有他们仍终日与那场大火为伴。


解说:王玉彩、仝幼华同是11.7大火的幸存者,四十年前他们在烈火中并肩战斗,今天伤残的他们同病相怜,相互支撑。


王玉彩:回来面临着自己面容的问题,我第一次上我姐姐那,赶着人家下班,爸爸带着闺女,这闺女有这么高,从托儿所接回来,蹦蹦跳跳的。我在楼道里站在那,人家一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哇,就扑到爸爸怀里,就不行啊,就给人家吓成那样了,她吓成那样了,你想我的心是什么样。那我的心,就觉得自己的面容就跟鬼一样。


仝幼华:3月出院,完了6月份我回家以后,我姐姐喂我饭,我说我吃不饱,我说你能不能拿一纱布把勺给我绑手上,我自己吃。


陈晓楠: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是要别人,必须得是别人伺候着的人?


仝幼华:对,这个原来全是什么,全是连着的,后来大夫给植了一块皮,把这点缝都打开以后,这个能夹个勺能吃点。


陈晓楠:等于做出一个沟是吧?


仝幼华:对,我自己干我能吃饱了啊,要不然别人喂我,我就觉得别人喂,一在旁边看着,这个我能吃快点吃慢点,不耽误别人的工夫。

北大荒大火幸存者被毁容 生活艰难不愿见人

解说:40年过去,仝幼华仍旧孤身一人,靠每月800元的补助金勉强为生,平时她们很少出门,几个同是烧伤的战友成了为数不多的朋友,对于烧伤的经历她们从不和别人提及,在周围邻里眼中,她们仅仅是群活在自己记忆中的面部受伤的残疾人。


孙淑婉:我儿子结婚的时候,这些烧伤的战友非得要来,她们的生活真的很艰苦,生活应该是很艰苦的,真的,所以我真的是不想让她们花钱。结果呢她们还是把礼钱送到我家来了,弄得我,我是真觉得这个婚礼我是得让她们参加。但是呢,她们都没来,她们都说,找了各种理由都没来,真的。其实我都已经想好了,在儿子的这个婚礼上,我会把这个特殊的群体告诉大家,但是她们没有来,其实这张桌子,我给她们准备了。


仝幼华:等我有时间,我也去海边玩玩去,让我的心情宽敞一点。


王玉彩:我那会二十一,不到二十二,一下面容就那样了,但是,真是也没怨没悔的,二十岁左右是花季年代啊,谁没有梦啊,那会的梦就是革命,对不对,烧了以后也还是革命。


周秀兰(信内容):爸爸、妈妈,你们好,全家好吧?前些日子写的那封信家里收到了吧?我想让股长或同学把棉袄、罩衣带来,不知带来没有?如果没有就给我邮来吧,我们这边很冷了,没有罩衣也没穿小棉袄,别的衣服都套不下去。

解说:这是北大荒11·7大火牺牲知青周秀兰写给家里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日期为1970年10月25日。周秀琴,周秀兰的妹妹,四十年来,姐姐当年去北大荒后与家中往来的数十封书信她都一一整理,保存至今,这张最后一封家信她尤为珍视,每每翻看都不禁热泪盈眶。


周秀琴:11月7号嘛,这是10月25号,我想也就是10天的时间,那么她这些东西给她带去可能都没有收到。

解说:周秀兰在家排行老大,入学后一直品学兼优,去北大荒前已经被学校保送攻读大学。1968年,伴随着上山下乡的大潮,周秀兰毅然去了北大荒便再也没有回来,11·7大火发生后得知消息的父母匆匆赶去了北大荒。


周秀琴:批他们为革命烈士准备报上边去,然后追认共产党员,最后家长一听那已经是最高的荣誉了,孩子既然是已经为国家献身了,那丝毫没有什么,无怨无悔的,而且培养出这么一个好儿女来也是很无尚光荣的。当时就属于在那种心情下,就像他们所讲的化悲痛为力量,所以回来跟我们讲,都很光荣,就在整个我们的社区里边,街道,在他们厂子里边,我爸爸的单位,包括首钢还给他登了一篇报道呢还。

北大荒大火牺牲者母亲珍藏女儿相册和日记

解说:然而感到无限荣耀的父母却没有想到,11·7大火最终被定性为一场大事故,他们的女儿也并没有被评为烈士,这成了两位老人一生最大的遗憾。


周秀琴:每到11月7号那天,真是都默默的流泪,就这样的,一到那天我们根本不敢提这件事情,我必须到妈妈那去,我结婚以后,我一到11月7号必须到我妈妈那去。


记者:这个事一直都没有放下?


周秀琴:没有,父母直到临终的时候都在跟我提这件事情,我为什么后来要在为这件事情做,我真是为我父母,连我父母都死不瞑目。就跟我说,你们跟你姐姐这个事跑跑,最后临终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话。


解说:40年过去,11·7大火中牺牲的14位知青的父母大都已离世多时,只有史丽露82岁母亲仍然健在。2010年10月几经辗转,我们在北京西城某个胡同中,一家不知名的养老院中找到了史丽露的母亲徐博男。

徐博男:已经过去40年了都,不老的也老了,我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见到挺高兴,从心底里挺高兴,还有人想起这档事情,就是大家还是很关注的这个事情,我所以有病了也是因为,如果我没有那档事,没有病,我情况比现在要好一些。


解说:徐博男一生好强,女儿的事她从不和外人提及,家中五个儿女,史丽露排行老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她最为看重的孩子。

徐博男:那个时候她喜欢弹钢琴,我们家里也没有这个设备,有一个华侨同学有钢琴,她6点很早起来,她就去学去了,反正她学什么都很刻苦的。她是四十中高中的学生,她整宿的就在那儿跳舞什么的,有时候半夜才回来,老参加活动,挺积极的。她那个什么黑板报,她的字也写得非常好,我一点都没夸张,确实龙飞凤舞的写的那个字,所以对这个孩子,几十年想起来我还是挺难受的。


解说:当年11·7大火后,徐博男和其他14位知青的家长一同去了北大荒,对于那段经历,老人已不愿多提。

如今在养老院这间不足10平米的房间里,徐博男最为珍视的就是这本相册和女儿留下的一本日记。


徐博男:尽情的歌唱吧,歌唱我们伟大的党,歌唱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用歌唱抒发革命情怀,激励战斗意志。

知青团重返北大荒 悼念11.7大火牺牲战友

陈晓楠:我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组数字,在黑龙江兵团成立的前三年,因为各种原因丧生在这块土地上的知青已经有五百多人。他们当中有人是为了扑救山火,有人是为了抢救陷在泥沼里的拖拉机,有人是为了抢救落水的山羊,也有人仅仅是为了捞起掉进洪水里的几根电线杆子。当他们伴随着几千万人的知青大潮,涌向这片广阔天地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最终他们不再能再随着这大潮席卷回城,他们仿佛是这大潮过后留在沙滩上的几粒沙子,永远的埋在了那片离家千里之遥的冰天雪地。


如今提到这些知青的名字的人,其实已经少之又少了,我们能够找到他们当年的照片也是寥寥无几,他们全部的青春和笑容就记录在了这几块沉默的墓碑里,记录在了他们的家人和战友,几十年努力着不愿意忘记的残片般的记忆里,或许也将记录在我们今天这样的叙述里。

解说:2010年9月,一个近30人的知青团在北京集合,踏上了重返北大荒的列车。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已满头白发,年过花甲,这些人都是11·7大火的幸存者,40年了,他们要回去看望那些留在北大荒的战友。


任艳梅:战友啊,战友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个火场里的战友,当年我们是怀着满腔的热血来到这里支援边疆,建设边疆,我们把满腔的热血献给了人民,把自己年轻美好的青春留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小芳你能听到我的叫声吗,你听不听得见啊,小妹妹,你永远是那么可爱,那么漂亮,你听不听得见我的叫声啊,小芳。


孙淑婉: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忘,我会带到棺材里。


陈晓楠:你觉得那些战友被人遗忘了吗?


孙淑婉:最起码我们这一代不会忘掉。


陈晓楠:他们会活在你们这些人心里。

孙淑婉:对,我跟他们也是这样说的,我说可能我们的子女能够记着你们,但是他不会对你们有什么更深的感情。我说再下一代,我说也可能整个社会都不会记着你们,但是在我们兵团战士,在知青的心里面,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就这么跟他们说,我们会在天堂里再见,我们还会做战友。

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下)

解说:十四座墓碑,花样的年华,一场荒火将她们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了同一个日子。四十年过去了,当青春凝固一代人的激情与热血如何在烈火中永生。《冷暖人生》特别节目北大荒“11·7”大火四十年祭下集。

2010年9月15日清晨,一群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老人来到了黑龙江省虎林县境内的庆丰农场。这里是他们四十年前曾经奋斗过的地方,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一次特殊的祭奠。


40年了,第一次来看你你妹妹给你带来了月饼,咱们一起过中秋。家乡的月饼,吃吧。


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都在机关,然后她们在11·7就把青春和热血都献给了(北大荒),连自己美貌的生命也留在了这片黑土地,我就带着一身的伤残和丑陋的外貌离开了这片黑土地。

陈晓楠:在黑龙江省虎林县境内的庆丰农场,有这样一块不太被当地村民所注意到的墓地,整个墓地只有十四座墓碑,墓碑上的人来自北京、上海、哈尔滨这几座城市,而她们当中年龄最大的22岁,最小的只有16岁。墓碑的右下方都印刻着一个相同的字样,那是一个日期1970年11月7日,那是这十四座墓碑上十四个生命结束的日子。


四十年前的这一天,黑龙江省虎林县境内的山林里燃起了一场大火,十四个知青在奋力扑灭荒火的过程当中被大火吞噬,数十位知青不同程度的烧伤。而这场北大荒兵团历史上死伤人数最多的救火事件,最终只被定性为了一场事故,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文字记载。几十年来,有关这场大火的种种传说也早已经在人们的记忆当中渐渐消退,直到整整四十年之后,我们跟随着一群中年人又一次站在了这四十座墓碑面前。


此时的我才发现,其实在这些年过半百的人心里,在他们的脑海里几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从未真正的熄灭。那些个被墓碑封存了的冰冷的生命故事,连细节都依然还是那么鲜活,甚至对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来讲,正是这场熊熊的大火彻底的改变了他们的人生,直到现在,他们仍终日与大火为伴。


解说:2010年11月在北京石景山区,我们找到了两位北大荒知青,她们是11·7大火的幸存者。

孙淑婉61岁,11·7大火中面部烧伤,40年来她撰写了多篇记录11·7大火,怀念战友的文章;王玉彩62岁,幸存知青中伤势较重的一位,全身烧伤面积达60%以上。


王玉彩(北京知青):这40年怎么过过来的我不能再叙述,就说怎么难,我都克服过来了。我现在高兴的就是我已经活到60多,对不对。


陈晓楠:那现在这个时代不大再会有那么多人理解你们的时候,你自己再回想这个事觉得值吗?

王玉彩:怎么说呢,我还是为我当时的行动感到自豪,感到自豪,不管别人怎么看,尽管没给我定成英雄,但是我自己的行动就是英雄。对不对,我那个年代我那么做,我就是,当时我就是英雄。


孙淑婉:真的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回来十几年了,就是经常会在梦里面梦到她们,老做这样的梦。所以现在一想起她们来不知道雪糕什么味道,不知道空调什么(样子),冰箱对于她们太遥远了,她们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享受得到。所以我觉得太可惜了,实实在在太可惜了,这么年轻的生命,在花季的年纪里没有了。


解说:40年过去,对于王玉彩和孙淑婉来说,每年的11月7号都是她们最怕过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总是一次次地把她们带回到40年前的那个血色的黄昏。


1970年11月7号,本是个普通的日子,这一天下午5点在一次烧荒过程中一场大火借着强大的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并向中苏边境燃烧。当这一消息传到黑龙江生活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五团后知青们沸腾了,他们纷纷奔向了开往火场的卡车。


孙淑婉:生怕车开了,我们把火扑灭了,必须扑灭了,因为我们团一连那边里边界线已经很近了。


松世崎(北京知青):上车的时候很多人就要求争先恐后的要去,尤其是不准女同学去呢,女同学就是非常要去。


王玉彩:回宿舍把笔记本放下,我拿了个军帽就戴上就赶紧往车上跑,那会儿兜里都离不开毛主席语录,我跑着跑着我发现我毛主席语录也掉了,快到车上的时候,我都没敢回去找,我又怕我回去找去呢,这车开走了。

解说:知青们一个个争先恐后,机关打字员,年龄最小的上海知青傅小芳也混入了拥挤的人群,爬上了卡车。


孙淑婉:团长特别喜欢她,团长肯定意识到大火会有危险,所以不让她去,解放牌(卡车)的轮胎很高,应该是她爬不上去的。她是扒着那个车帮是爬了几次才上去的,爬上去被拽下来,但是她最后还是去了。


陈晓楠:你印象里她爬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那种。


孙淑婉:太高兴了,乐乐呵呵的,那个天真的,笑得甜甜的,她真的是笑得特别特别甜。


解说:一辆卡车载着数十位激情燃烧的知青,离开团部急驰而去,奔向了火场。寒风呼啸的北大荒原野上,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王玉彩:一路上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什么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当时的革命歌曲和毛主席语录。 


孙淑婉我们大王,她真的是虎背熊腰的,她得有一米七多,也更像个男孩子,大嗓门子,人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她带头唱歌。


王玉彩:你起头唱完这个了,不定谁又起头,再唱一支。这歌声就是走了50多分钟,我们离那可能是四五十里地,就说这歌声没断。


孙淑婉:那个火已经是得有两三丈高了,已经没有头了,不知道哪边是头,哪边是尾了。应该说像乌苏里江一样的长了,就是一个火的海洋了。

解说:熊熊的烈火并没有让年轻的知青们止步,没有任何灭火经验,赤手空拳的知青如飞蛾扑火冲向了火海。


尹瑞恒(北京知青):他们是喊着口号“冲啊冲啊”顺着旁边就过去了。


王秀文(北京知青):怎么过去的,她说我们当时就把棉袄脱下来蘸着水泡子里的水,蘸湿了以后蒙到脑袋上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冲过去了。


解说:响天震地的口号壮怀激烈的豪情,并没有让肆虐燃烧的大火退却,火借风势,越长越高,数十位钻进火场的知青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王玉彩:西边这火着起来滚滚的,速度特别快的,刚打了一米宽这个火就到跟前了。

孙淑婉:我就赶紧想看一眼这个火,我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出去,这个火能够离开我,我这么一回脸的时间,就把脸给烧了。


王玉彩:绊倒了我有趴在那了,等我再起来的时候就成了手套了,这皮就下来了。手上的这一层皮就下来就烧的。完了呢我看任艳梅身上就着,我说去给她解皮带吧,我记得清清的,我就给她解皮带,因为这个已经下来这跟手套似的,它是油啊,知道吗,就是出了好多油,我拿的那皮带根本就那不了,就是解不了。


陈晓楠:你的手当时已经烧成那样了,还能动,还能替别人去?


王玉彩:嗯,想着去给她解那个皮带去。

陈晓楠:手上就没有疼痛的感觉吗?

王玉彩:没有。

陈晓楠:麻木的。

王玉彩:没有。


陈晓楠:那你自己看到那个手掉下来的那个皮,你不害怕吗?


王玉彩:没害怕,什么都没想,就想,一看周围有人她还着火呢,我赶紧去给她扑去,就这么想的。都是拿毛主席语录激励自己的行动的,没有像他们嗷嗷的喊的,没有的。


解说:救火的人群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火烧荒草的噼啪声响,此时在晃动的火光中人高马大已是浑身是火的大王还在拼命的扑打着肆虐的野火。


孙淑婉:好像耳朵完全就让这个火的声音给堵住了,给堵住了。因为你叫她,让它停下来,说你身上全是火,她根本就没有这种感觉,人没有感觉了,是一棒子把她夯倒的,就怎么叫她,她都不肯停下这个脚步。


王秀文:我们都管她叫大王,她名字叫王秀琴,她是西城的,她特别坚强。当时她的鼻子里都堵的全是烟灰,后来我们就从听她嘴在嘟嘟囔囔地在说什么,后来我们就大王大王你坚强一点,坚持。后来我们就听她在说什么,她在背毛主席语录,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什么样的都有,后来就越来越多,倒了很多。有坐着有躺着的,很多我们都认不出来。就是只要看哪里有烟,哪里准是一个人,肯定是一个人。


解说:北大荒寒冷的夜,14名年轻的生命瞬间化作了缕缕轻烟。年仅16岁的上海知青傅小芳上车前灿烂的笑脸竟成为她留给战友最后的记忆。泼辣豪爽的大王奔向火场的歌声也成了她年轻生命的绝唱。被大火严重烧伤的北京知青王玉彩在被送进医院三天后,才从昏迷中逐渐苏醒过来。


王玉彩:每天上午弄一盆盐水,弄一盆盐水把我两个手,双手泡在这个盆里头。开始是拿那个剪子把这痂,硬痂剪下来。一会儿就换一把剪子他给我剪的时候,因为我眼睛已经能看见就在我跟前,每剪一次我就闭着眼,使劲的牙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叫出来,就默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是老默念这个,不让自己叫出来。


解说:几天后,王玉彩终于在镜中看到了烧伤的自己。但性格倔强的她,只是一个人沉默的躺在病床上,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然后当她最终得知,有14位战友牺牲的消息后,却不禁嚎啕大哭。

王玉彩:我们营长就把墓地那张相片,那张全景给我看,给我看呢,我就把这门一关,我就嚎啕大哭,哭的我呀,这些人听见使劲的敲门。哭得我简直不行了。我根本接受不了,那会儿。那么多人一下就什么了,那么年轻,那么美貌,都是花季少年,都定格在那了。


陈晓楠:荒火三天之后自动熄灭,知青们拼尽全力,也并没有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扑灭那场大火,也并没有成为他们向往以久的英雄。11·7大火最终被定性为了一场大事故,而14个被大火吞噬的生命,并没有获得烈士称号,只留下了这14个仅有姓名和出生年月的墓碑,留下的还有那数十个,瞬间被摧毁的年轻容颜。1978年全国掀起了大面积的知青返城运动,仅仅北大荒就有近52万人陆续回城。始于1968年的轰轰烈烈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渐渐回潮,然后这列返城的列车,14个大火当中牺牲的知青们,是再也没法搭乘了。她们就如同这大潮席卷之后,甩下来的几粒沙子,永远的留在了北大荒的土地上。1978年底,在告别了14位牺牲的战友之后,王玉彩和孙淑婉也随着回城大潮回到了城市,从零开始了她们的新生活。

王玉彩:回来面临着自己的面容的问题,我第一次上我姐姐那,赶着人家下班,爸爸带着这闺女,这闺女有这么高,从托儿所接回来,蹦蹦跳跳的我在楼道里站在那,人家一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哇,就扑到爸爸怀里,就不行啊。就给人家吓成那样了。她吓成那样了,你想我的心是什么样的。那我的心,就觉得自己的面容就跟鬼一样。


解说:40年过去,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王玉彩曾经的故事。生活中的她也很少出门,几个同是烧伤的战友,成了为数不多的朋友。对于烧伤的经历,她从不和别人提及,在周围邻里眼中,她仅仅是个活在自己记忆中的,面部受伤的残疾人。

孙淑婉:吃东西,第一口馒头绝对不是咬下来的,是拿手掰下来搁到嘴里的。因为她们的嘴张不开,所以她们吃饭会掉好多饭渣子,掉的满地都是。因为她们收不住,这嘴没有嘴唇收不住这些东西。这次儿子搬新房,我说,那天晚上我到她那去,然后她陪我回来,我说你到我儿子那里,她特别想看新房,我说你去吧,她说不去。我怕吓着你孙子。真的就这句话,真的我的心真的是碎了。


解说:在与11·7大火幸存知青的接触中,她们和我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年龄最小的上海知青傅小芳和性格豪爽的北京知青王秀琴。2010年11月,通过介绍,我们在北京联系到了,王秀琴的哥哥王福生,得知了王秀琴的父母早已离世,去世前,还一直念叨着这个女儿。而王福生已无法面对镜头,再次提及内心四十多年的伤痛。


孙淑婉:唱歌唱得特别好,声音特别洪亮,底气特别足。我们机关开会,总是她领唱,所有连队在一起开会也是,她会属于那种领唱的人。我们谁都愿意很她开玩笑,谁都知道她心眼大,不管好听的,难听的,她都不会计较。像男孩子一样,不管男孩子,女孩子都喜欢她。我们真的都很喜欢她。


解说:11·7大火中,王秀琴是烧伤最为严重的一个,但性格倔强刚强的她,直到牺牲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留给战友的,始终是她豪爽的性格和嘹亮的歌声。


孙淑婉:烧的实在太厉害了,那衣服已经根本无法脱了。虎林医院的大夫,真的是含着眼泪。因为救助的时候,两条腿已经并在一起了,没有一块整肉,他们已经根本不忍心,去把她的两条腿怎么弄开,然后就在这种情况下,跟她说你自己把腿劈开。大王自己把腿给劈开,因为血浆已经凝固的,已经粘到了一起,那简直怎么说呢,就和上酷刑一样。就浑身烧得已经没有地方,没有一块好皮可以打麻药,就是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做的气管切开术,但是就这样也没有挽救她的生命。她还是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了我们。

王秀琴(大王)北京知青 下乡时任兵团通讯股参谋 
1952年出生1970年11月牺牲


解说:40年过去,11·7大火中牺牲的14位知青的父母大都已离世多时。2010年11月,几经辗转,我们在上海徐汇区,一栋普通的民宅里,见到了傅小芳的86岁的母亲唐爱珍。

唐爱珍:想她嘛,她要吃什么我就去买。买来给她吃,再也不会吃了。


记者:每年的11月7号都会买点东西放在上边?


唐爱珍:我三天两天都买,她想吃什么东西,我看到了就(放在上面)。


解说:唐爱珍共有五个儿女,傅小芳在家排行老四,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唐爱珍最为看重的孩子。


唐爱珍:她爱好吹口琴,拉手风琴,她会唱,手风琴是她的大哥哥,问同学借的,给她学的。她一学就会,很聪明很聪明,从小。而且她最好看,很漂亮的,我这个女儿。眼睛大,鼻梁高,嘴也和我像。你说什么话,她一听就知道了,太聪明了。


解说:1968年,初中刚刚毕业的傅小芳,偷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报名加入了上山下乡的大潮,但这一走便再也没能回来。如今40年过去,当年傅小芳从北大荒,寄给家里的一瓶米酒,虽然都已经变了颜色,但老人还一直珍藏着。

唐爱珍:女儿买的,给她爸爸吃的。我就没有开封,就把它纪念她。我看到这瓶酒就想到女儿了。两天,她是11月5号叫人家带来的。她7号牺牲了,就这样,40年了,我保留,我不可以把它们倒掉,只有我死了,没有办法了。谁保留它,只有妈妈。只是妈妈想念她。


解说:每年的11月7号,唐爱珍都会带着其他子女,在家中祭奠千里之外的女儿,40年来,从未中断。当她得知有人要前往北大荒祭奠时,老人在房中待了三天,亲手叠了上千只纸鹤带给女儿。


唐爱珍:我也想去,我想看看她的坟怎么样,对吧。现在都是看看照片,对吧。这样想着,我伤心啊,我心疼啊。


傅小芳家属:这一张是她工作的地方,这是她的打字机,这是她工作的地方,这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这是打字机。

傅小芳 上海知青 下乡时任兵团机关打字员

1953年出生1970年11月牺牲


解说:2010年7月,细雨朦胧,来自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的14位牺牲知青的家人,来到了位于黑龙江省虎林县境内的知青墓地,他们要来看望长眠在这里的亲人。

牺牲知青家属:哥哥姐姐们,四十年过去了,父母及你们的兄弟姐妹,始终没有忘记过你们。看到你们,与你们朝夕相处的战友,陆续回到了母亲的身边,与家人团聚,而你们年轻宝贵的生命,却永远地留在了边疆。让我们永远记住这十四位英雄的名字。他们是付强、栾英、薛克平、刘文、王秀琴、史丽露、马玉兰、耿淑媛、周秀兰、潘文宣、王晓勤、王丽荣、郑秀荣、傅小芳。

我知道你也想我们,在信里写,想回家。想你们啊。


王玉彩:我那会二十一,不到二十二,一下面容就那样了,但是真是也没怨没悔的。

肖柯(北京知青):你在追求理想的时候,你不可能想,我哪一步是对的哪一步是错的。就像飞蛾扑火,人觉得蛾子不值,就为追求那个光明,就自己投向死亡。我觉得我也是。


王玉彩:二十岁左右是花季年代,谁没有梦啊,那会的梦就是革命,对不对。烧了以后也还是革命。

肖柯:也许我追求理想没有成功,或者我没有追求到一个很高的境界,但是我毕竟追求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特别的充实。那是一种心灵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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